文 | 乐蜂
这个世界少了谁,太阳都会东方升起,西方落下。仿佛人世间一切悲欢与它无关。可是总有一个人在思念着另一个人。
母亲曾经抱着我说:“孩子,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,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。”我幼稚的反问:“娘,下辈子有多远?” 母亲说:“很近,只在一眨眼间。”我若懂非懂的说:“哦!”然后就没有了下文,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一切幼时的记忆,都停留在了那一晚,关于母亲的。
如果是现在的我,我会对母亲说:“我不要下辈子,我只想过好这辈子,我不相信有下辈子,既使有下辈子,我们也不会再相遇,只是不同路上的陌生人。”
从我记事起,母亲勤劳而顾家,总是把家收拾的干净舒适。但有些日子,母亲像变了个人,把大铁盆扣在地上,用木棍用力敲,还伊伊呀呀的唱着京剧。刚一开始我被母亲的反常吓了一跳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才知道母亲有神经病,好时如正常人,犯起病来,什么也不知道。母亲的病是间歇性的,听人说刚嫁给父亲时,一年就犯几次,可是以后越来越严重。
至于母亲的病是怎么得的?我从姥姥那得知,母亲是受了严重的刺激。在母亲没出嫁前,有一个和母亲非常要好的友人,经常一起赶集市一起去河边洗衣服,一起欢声笑语的拉家常。农村的女孩子十八九岁,就到了该找婆家的时候。母亲的友人,很快经人介绍和邻村的小伙订了婚,友人的订婚礼中有一枚轻盈而漂亮的戒指。在那时候的农村,戒指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奢侈品。母亲经常对友人说:“看你多么幸福,嫁了个好婆家。”可是没等到友人出嫁,友人就患上了一种病,难以治愈。母亲经常去看望她,就在她临终前,友人把戒指送给了母亲。(因为她要把彩礼送还给男方,男方觉得诲气,便舍去不要。)
从那以后,母亲有几天神情呆滞,有几天傻坐痴笑,就这样患上了病。
父亲和母亲结婚时,知道母亲有轻度神经病,因为母亲长的标致,在邻村又是出了名的勤劳,父亲也相信母亲的病能治好。可是后来母亲的病却越发严重,不知道是日益剧增的经济压力,还是对自己病情的自暴自弃。母亲最终走上了不归路,投河自尽。那天是八月十七日,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日子。每逢八月,我的思念越发浓烈,无处释放。在母亲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不相信母亲已经远去,不敢提及妈妈的字眼,越是提及,我越是伤心的不能自已。
母亲还在时,喂了几只羊,每天带着我和弟弟去田里放羊,那时我五六岁的样子,弟弟比我小三岁。去放羊的路上,我看到一群上学的孩子,我抬起头对母亲说:“娘,我也想上学。”母亲略带为难却又亲切的劝慰说:“孩子,那些都是上幼儿园的,学费高,还不学东西,等到明年,咱们把小羊喂大了,卖了给你交学费,你现在年龄也小呀!”我有些失落,幼小的我明白没有钱,上学也是白谈。父亲年年在外打工,也挣不了多少钱。哥哥还要上学,母亲还要吃药……用钱的地方很多。
现在的我才明白,钱不是万能的,但也不是粪土,没有钱,很多事情得不到满足。
母亲为了生活好些,在集市上卖过丸子,是从家里炸好的,然后带着弟弟去卖,一集挣十几块钱,母亲已经高兴的合不拢嘴了。不是集市的日子,母亲去捡破烂,可在农村有多少可以卖钱的破烂?那时候大家都很穷,母亲年纪轻轻的捡破烂,被不少调皮的孩子追在后面喊疯了,因为母亲的病时常发作,附近的邻居都避而远之。母亲也爱管闲事,有一次,她看见几个孩子拿着木棍敲打一条蛇,母亲跑上前去,劝他们把蛇放了,不要祸害生命。可那些孩子不听,反而骂母亲是疯了,多管闲事。
第二年,母亲喂的羊卖的钱,不是买了肥料,就是买了种子,杂七杂八的用完了,我的上学梦又要泡汤了。可母亲答应我的事,她没忘。她去姥姥家借了钱送我去上学,那一刻我欣喜若狂,母亲犯病又怎么样?犯了病,她清醒了依然是我的依靠。我搂着母亲说:“娘,你永远这样清醒多好。”
我上学了,母亲带着年幼的弟弟去田里干活还放羊。每天放学回家,我先看看那炊烟,如果有炊烟母亲是正常的,如果没有便是母亲又犯病了。哥哥便担着了主厨,我只负责烧火。母亲犯病了,哥哥就请一晌假,骑自行车去十几里之外的地方买药。买了药母亲已经不知道吃了,她把哥哥递给她的药推洒了,还说哥哥是个大骗子,害她吃那么苦的东西。哥哥只好另想办法,和了面,压成饼,把药碾成粉末,把药末放进面饼,然后烙熟哄母亲吃了,忙活完了,母亲吃了药镇静了。哥哥望着母亲推洒的药,已经收不得了,掺进了黄土,哥哥有些心疼。
母亲正常时,哥哥找母亲谈话,说母亲没以前犯病时吃药听话了,那些时犯病了,哥哥买了药递给她,她仰脸就喝了。现在还犯的勤了,以前是十几天,现在是一星期犯一次。母亲说哥哥是个好孩子,知道想办法。她自己也担心,迷糊了不吃药可怎么办?她叮嘱哥哥下次要注意她,稍有不对劲就去买药。哥哥愁眉苦脸地说:“医生说也可以提前买,可咱没那么多钱,一星期一次已经很作难了。”母亲满是惆怅的说:“是啊!”
哥哥比我大三岁,那年哥哥十三岁,个子已经很高了。有个好事的邻居对母亲说:“你看你儿子多高了,该娶媳妇了。”母亲说:“还早呢!”邻居说:“不早了,该准备了,得盖房子。”邻居走了,母亲望着破房子沉默了很久。
生活的窘迫,世俗的眼光。也许诱使母亲走上不归路的,是看了那场车祸。在我们村东头有辆大客车撞了一对姐弟,姐姐用自行车驮着弟弟,在转弯时,避让不及姐姐被撞身亡,弟弟被甩了出去受了伤。好事的邻居拉着母亲去看事故现场,说家属拦住大客车闹事。去了之后,母亲像疯了一样,扑在死者身上痛哭,比家属哭的都伤心,拉都拉不住。回到家以后,母亲仿佛又恢复了正常。自言自语的说:“我怎么就控制不住,那孩子真可怜,都快结婚了又死了。
“就快到中秋节了,怎么团圆哟!”
“死了,就什么也没了,清闲了。”
母亲的自言自语,我们都没放在心上,至今我非常懊悔,如果我多些留意,多些成熟,也许悲剧不会发生。
眼看着就到中秋了,母亲却高兴不起来。
八月十三日,舅舅送来俩条鱼,并叮嘱母亲不用去姥姥家。母亲明白不用去,就是不用去送节礼。母亲有些伤感和自责的说:“我这个做闺女的,老是让二老操心,没尽过孝道。”
舅舅说:“别你么说,只要你好好的就行,照顾好仨孩子。”
舅舅走了,母亲却哭了。
八月十五日,母亲炖了鱼,让我们美餐了一顿。那天她只看着我们吃,静静的,不知在想什么?
八月十七日,早上醒来,母亲已经不在屋内,院子里也没有,只是灶台上的锅冒着热气。哥哥招呼我和弟弟吃饭,让我去上学,他说他带弟弟去找找母亲。我去了学校,没等到中午,就有邻居来叫我,说让我回家看看。我的心咯噔一下,难道母亲出什么事了,我不敢相信。
回到家,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满院子的人都在议论着,商量着该怎么办?一个年长的说先逮只鸡,扔河里叫叫魂。
我走进堂屋,只见母亲在灵床上躺着,盖着床单。我不敢相信,傻愣的站在那。旁边的人说那是你娘,我不相信,走进里屋,看见哥哥在那捶胸顿足,痛哭流涕。年幼的弟弟也在那哭泣。而我却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,一滴泪也未从我的眼里掉落,我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,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。
一直到第三天,是母亲出殡的日子,父亲也从外地赶回来了。按照风俗,父亲给母亲净面,掀开床单,母亲苍白祥和的脸显现在眼前。
马上就要出殡了,众人把棺盖准备合上,我这才意识到,这辈子我不会再和母亲见面了。我扑上去用力的扳着棺盖号啕大哭,姨妈抱住我哭着说让你娘入土为安吧!她们把情绪失控的我拉开,合上棺盖。用捶子把钉子敲进棺材里,犹如敲打着我的心……就这样母亲走了,留下空荡荡的院子。
母亲丧事办完后,邻居们帮忙收拾房子,打开柜子,衣服和被子都整齐的放着。有一个大箱子里,装的是一双双大小不一的鞋子。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,每一针每一线都渗透着母亲的汗水和母亲对我们的挂念。在最上面的鞋子里塞着一张纸条,打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,字不好但很清晰。(母亲文化不高,只上过两年学。)
哥哥接过纸条哽咽的念到: 当你们看到时,娘已走了,娘承受不住了,娘走了,就不再耽误你们学习了,没人再笑话你们是疯孩子了。你们都长大了,会照顾自己了,娘的病也看不好,娘不想拖累你们。冷了,记的穿衣服,照顾好弟弟。哥哥已哽咽的说不出,放声大哭,接着满屋里都是悲哀的哭泣声……
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会对母亲说:“娘,我不嫌你疯,也不怕别人笑话,只要你能陪我们慢慢长大。”
如果真的有下辈子,祈求上天让我们相遇,不管你是疯的,还是傻的。我只想每天都能看见你,只想喊声娘,你能回应。
母亲已经去世二十三年了,我依然能清晰的记着关于母亲的生活点滴。但愿我们不能够活的强大,就努力卑微的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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